广州“90后少女杀死性侵男”被判四年

　　2012年9月10日，媒体披露了广州“90后少女杀死性侵男”一案的判决结果，被告少女旋楚琦以故意杀人罪被判刑4年。

　　该判决引起巨大争议，主流舆论一边倒支持女孩。有网络媒体调查结果显示，80%的以上网友认为量刑过重，其中更有不少人认为，少女杀人属“正当防卫”，应判无罪。

　　然而，就在外界纷纷为旋楚琦“鸣冤”之际，旋本人却并未提起上诉。其代理广州律师王金兰告诉南方周末记者说，她认为法院判得已经“很可以了”。“这个案子没什么搞头”。

　　回到案件事实本身不难发现，此案中的诸多细节，表明事件背后其实另有隐情：旋楚琪并非“无知少女”，被强奸说辞疑点重重。有法律界人士在研究此案后指出，旋梦琦被判“故意杀人罪”不仅没错，而且量刑偏轻。

　　“内行人觉得轻，外行人觉得重。”一位经手过本案的法官说。该法官透露，由于该案的社会影响，慎重起见，一审法院判决前曾请示广东省高院。另一位知情人士告诉南方周末记者，该案判决时曾充份考虑舆论压力和公众感受，但作为一起明显的故意杀人案，判无罪或缓刑实在说不过去。

　　90后少女不寻常

　　2011年6月1日，广州市某城中村惊现一起命案：广州火车站搬运工、57岁湖北人杨金元，被房东发现被人杀死在房间里。10天后警方侦破此案，杀人者为案发当天与杨邂逅并到其家中“借宿”的18岁女子旋楚琦。

　　按旋楚琦的说法，2011年5月28日晚，刚辞去美容院工作的她，本想乘火车去厦门与一位网友会面，在买火车票时遇见杨金元，被对方诱骗至其租住的房子借宿。到了之后杨要强行与其发生性关系，她反抗时用刀将杨捅死。

　　旋楚琦杀人案之所以引起舆论关注，主要在于其“90后”少女身份及“正当防卫”辩辞。南方周末记者从多名采访报道此事的广东媒体记者处了解到，媒体4个月前初报道此案时，本是应广州中院邀请，宣传该院首次使用“远程视频”审案——旋楚琦是在看守所通过视频接受的审判。

　　一位广州律师对该案此种审理方式表示质疑：在案件事实主要依赖被告人口供的情况下，远程审理显然对旋楚琦有利。

　　不过，至少两家媒体的报道没有突出远程审理方式，而(并非不约而同，各有各的角度，有两家是从远程审理角度报的)将案件本身作为报道重点。在相关报道中，身为犯罪嫌疑人的旋楚琦被描述为“无知少女”，而死者杨金元则成为“性侵大叔”。少女挺身反抗强奸却面临判刑，此案遂引起公众强烈关注。

　　在2012年5月8日的庭审中，旋楚琪广州辩护律师特别强调其“思想观念很传统”，“把贞操看得比生命还重要”。这是她在面临性侵犯时马上反击的“思想基础”。

　　由于案发时旋梦琪年仅18岁，且在庭审中对其所为道歉忏悔，一度哽咽，因而博得包括记者在内的旁听者同情。

　　然而，随着更多细节的披露，旋楚琪的“无知少女”形象开始颠覆。

　　旋楚琦在初二时缀学，案发前已出门打工两年有余。2010年7月20日，因打架在老家惠州龙门县被公安机关处理，由于不满18岁，而未执行拘留，罚款1000元。据广州中院一位内部人士说，她打伤的是自己的前男友。

　　归案之后，警方曾为旋楚琦做过一次精神鉴定，结论是精神正常。不过旋在接受医生问话时，承认自己性格不好，“做事会冲动”，除被公安机关处理过一次外，还在工作期间与同事打过架。

　　经法医尸检，杨金元共身中26刀，主要集中于头颈部及胸前。其中多处为致命伤，头部数刀更是直穿颅骨，导致杨金元重型颅脑损伤而死。

　　更加不可思议的是，将杨金元杀死之后，旋楚琪下楼后包扎伤口(在与杨金元搏斗中伤了小腿)后，又回到杨金元的出租屋，与一具血肉模糊的尸体度过了一晚。

　　“我认为她不仅不是‘无知少女’，而是心狠手辣。”杨金元家人的代理律师刘雅滢对南方周末记者说。据其介绍，开庭当天，杨金元的妻子与儿子均去了现场，但均没有面对记者。因为杨金元被报道为因强奸少女被杀，使得他们一家人在当地抬不起头。

　　就在因反抗强奸而杀死杨金元的次日，旋楚琦仍按原计划乘火车赴厦门与网友见面，并在后者的出租房住了一周。之后回老家躲藏，一直到被警方抓获归案。

　　不过，在相关报道中，以上细节多被略过，“90后少女”奋起反抗“性侵大叔”成为报道的主调。

　　“强奸说”难以成立

　　外界对旋楚琦案的质疑，源于一个前提：旋楚琦是因反抗强奸而杀死杨金元，从而构成“正当防卫”。

　　然而，强奸真的存在吗?公诉人认定的事实是，杨金元既没有撕扯旋楚琦的衣服，也没有对其使用其他暴力。除了旋楚琦本人的口供，没有其他任何证据支持此说。

　　刘雅滢的一个疑问是，作为一个在外打工的18岁女孩，若没有蹊跷，怎会到一个陌生男人家“借宿”?仅用“单纯无知”显然无法解释。

　　庭审中，公诉人追问的一个细节更是几乎否定“威胁强奸说”：按旋楚琦本人的说法，在到了杨金元处后，杨提出与其发生性关系，她开始不同意。杨金元打她威胁她，她很害怕便假装同意，杨金元于是先去洗澡。

　　如果这种说法属实，旋楚琦接下来的做法则让人匪夷所思：按其本人的口供，在杨金元去洗澡后，她并没有乘机逃跑，而是从墙上拿了一把匕首，等着杨金元洗完澡出来。

　　对此，旋楚琦曾辩解说，没有跑是因为杨金元将门反锁。不过，在公诉人追问下。旋楚琪承认杨金元进屋后仅仅是将门带上，并未刻意上销。这意味着完全有机会逃走。

　　以下内容为法庭上公诉人与旋楚琦的关于“洗澡”的问答：

　　公诉人(以下简称“公”)：他打了你一下之后又怎么样?

　　旋楚琦(以下简称“旋”)：什么?

　　公：打了你一下又怎么样?

　　旋：他说，如果你走我就杀了你，然后当时我就很害怕，然后他看到我害怕就让我去洗澡，然后我就不愿意了，然后我就让他去洗澡。

　　公：你为什么让被害人去洗澡呢?

　　旋：因为我想乘他洗澡的时候我就可以走了。

　　公：那后来被害人去洗澡了没有?

　　旋：去了。

　　公：那被害人洗澡的时候你有没有乘机逃走?

　　旋：我有准备想走。但是他那个——房间的——这个——阳台的上的那个门是开着的，我走的话他就能看得到。

　　公：被害人洗澡的时候有没有脱光衣服?

　　旋：他——他脱了衣服了。他说如果我走的话他要杀了我。

　　公：你逃跑的话被害人脱光了衣服他怎么追你?

　　旋：……听不清楚

　　公：被害人已经脱光了衣服在洗澡，你如果乘机逃跑，被害人怎么会追你?

　　旋：我当时没想那么多。

　　尽管旋楚琦指控杨金元强奸的说辞漏洞百出，公诉机关及法院最后还是从“疑点有利于被告人”的角度，认定其所说属实，即杨金元确曾对此威胁对其强奸。由于杨金元已经死去，他也无法为此辩解。

　　据南方周末记者了解，一审法官认为，案发地为男方的出租屋，男女处于私密空间，男方被害时赤身裸体，加上女方年龄和男方悬殊。以上几点，结合女方的口供，认定被害人的强奸威胁存在。

　　但质疑者认为，这仅是一种想当然的推测，结合事发前后的具体情节，该案背后应该另有隐情。

　　出租屋里发生了什么?

　　“死无对证”被认为是旋楚琦杀人案的主要特点。由于事发地是在杨金元的出租房里，案发时只有杨、旋二人在场，在杨金元死去后，司法机关还原真相主要依据旋楚琦的口供。而问题恰恰在于，旋的说法有诸多矛盾之处。

　　如果说，旋楚琦没有乘杨金元洗澡之际乘机逃脱让人不解的话，那她所描述的杀死杨金元的过程、动机同样疑点重重。

　　根据旋楚琦在公安机关的供述，她杀死杨金元分两个阶段：杨赤身裸体向她冲过来时，她先捅了对方胸部数刀，杨倒在床上，“好像没有什么呼吸”，而她却又怕男子没有死，会起来报复她，又双手持刀用刀尖朝他的头部砍去，真到其不再动弹。

　　对此说法的真实性，广州律师杨志伟深为怀疑。杨最早从电视上了解此案，他注意到庭审中的一个画面——旋楚琦的辩护律师问她：杨金元要跟你发生性关系，你是坚决不同意是不是?如今明显的诱导性问话，让他本能地对案件的基本事实产生疑问。

　　杨志伟认为，按照旋楚琦前面的说法，她假装同意与杨金元发生性关系后，杨让她去洗澡，她则让杨先去洗，“按照常理，杨在洗完澡后应该让旋也去洗，怎么可能赤身裸体地去抱旋楚琦?何况她手中还拿着一把匕首。”

　　公诉方与法官根据旋楚琦在公安机关前后较一致的部分供述，将她是否构成“正当防卫”分为两个阶段：认定旋楚琦前期捅伤杨金元的几刀是反抗强奸，是正当防卫，不负刑事责任;后期在杨金元倒地丧失继续侵害的能力之后，旋楚琦因害怕杨金元没死会起来报复而将其杀死，属于“假想防卫”，应承担刑事责任。

　　这正是该案争议的焦点。反对者认为，作为一个18岁的女孩，在反抗强奸的危机时刻，心理冲击很大，很难作出理性的选择，应该被赋予“无限防卫权”。

　　然而问题在于，去年5月28日晚在杨金元出租屋里的上演的，真的是少女反抗强奸的一幕吗?

　　在杨志伟看来，法官根据“疑点有利于被告人”的原则判案没错，但前提是被告人的自我辩解必须合乎常情常理，否则任何嫌犯均可凭编造谎言逃脱法律惩罚。

　　在旋楚琦杀人案中，这恰恰正是问题所在。杨认为，旋楚琦的“强奸说”有如下漏洞：一、她是自愿跟杨到后者的出租房(尽管按其说法是被诱骗的);二、她承认曾答应与杨发生性关系(尽管按其说法是用来骗杨的);三、她有机会逃跑却没有跑;四、她捅伤杨后没有报警，没有自首，而是将其杀死灭口。

　　因为上述漏洞的存在，杨认为的该案的逻辑需要重新梳理。

　　杨志伟注意到，旋楚琦杀人案中还有几个被忽视的细节：根据旋楚琦的口供，杨金元死后，她换了衣服，从杨的钱包里偷走300元钱(庭审时改称一百元)，之后到楼下诊所让医生包扎伤口，对医生谎称脚伤是切菜时割伤的，并将偷来的百元钞票作为医疗费。由于发现头发上沾血，让诊所护士扶其到旁边发廊洗头。之后又让一名医生将其扶到杨金元住处(未让后者进屋)。她在屋内又找到10元零钱，在阳台上呆了一夜，第二天一早离开。

　　杨志伟认为，从两次在杨金元的出租房内找钱可以看出，旋楚琦在案发前急需要钱，而且是现金。因为他在房间电视柜里找到了杨金元的诺基亚手机，但又放了回去。

　　杨志伟分析，在强奸说之外，旋楚琦与杨金元的金钱冲突很可能是事件真相。其中有两种可能，一是双方发生了性关系，但因杨金元不愿出钱而激怒旋楚琪;一是旋楚琦在乘杨金元洗澡时企图偷窃，但被杨金元发现后赤身追出，从而引发血案。